“这唢呐是我家传了多少辈儿的命根子!我爷爷的爷爷的……咳!天天不离手,里面的灰我都舍不得磕!哪能有……”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将唢呐碗口朝下,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朝碗底下伸去想拍一拍,又怕拍坏了宝贝舍不得落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动作做出、那冰冷的铜碗口斜斜朝向地面、内部阴影暴露出来一瞬的刹那——
一直像块冰雕一样捧着隔离盒、安静待在人群边缘的傻妞眼中蓝光急闪!
盒子里那枚一直稳定发着微弱蓝光(表示安全)的冰冻枣子瞬间红光暴起!
盒体发出急促刺耳的“滴滴”警报!
几乎就在同时,傻妞掌心对准盒盖,一道微弱但极其精准的能量流射出。
盒子无声滑开一条细缝。
冰冻枣子“嗖”地一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精准地拽了出来!
像个暗红的子弹头,打着旋儿,精准无比地射进了燕小六手中唢呐那斜向下敞开的、黑洞洞的铜碗深处!
噗!
一声沉闷轻响,如同石子落入古井。
静。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小小的后院。
所有人都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燕小六手中那铜碗仿佛吞噬了红光的唢呐。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气,带着硫磺和铁锈的古怪气息,无声无息地从唢呐铜碗口弥漫开来。
燕小六保持着举唢呐的姿势,像是被冻僵的石像。
只有眼珠子还能动,茫然地瞪着自己怀里的宝贝乐器,感觉它突然重若千钧。
阿楚的手机镜头,和傻妞眼中高速运作的内部传感器,同时将唢呐碗口内部那神奇的变化捕捉得一清二楚。
那枚冻得硬邦邦的枣子,在碰到唢呐碗底那片冰冷、光滑黄铜凹槽的瞬间,它周围的空间竟然诡异地荡漾了一下,仿佛水面投入石子的涟漪。
坚冰无声地气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里面那深紫色的枣体在失去冰壳束缚的刹那间,就像春日的融雪般迅速“消融”。
不,不是消融!是分解!
化为一股浓稠、粘滞如有实质的深紫流光,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暗河,顺滑无比、争先恐后地钻进了碗底那片幽暗的微凹铜面之中!
枣核深处那一点最刺目、代表王景愚执念的扭曲红光,也跟着紫光一起流进凹槽。
在那冰冷的黄铜底色上轻轻一点,随即彻底沉寂、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点扭曲红光在湮灭的最后一瞬,好像爆开了一团极其微小、极快消散的情绪光影——不是愤怒或狂暴,反而像一声释然的、轻微的叹息。
同时,一种非常怪异的现象发生——唢呐本身没有任何变形或破坏,但那自它内部传出的、若有若无的寒气却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混杂着尘土、木头霉烂和大量焚烧过的纸灰味道,仿佛这件东西刚刚从一个尘封百年的仓库或焚化遗迹的最深处被挖出。
【叮!!吸收完毕!】
【唢呐大佬:感谢投喂!嗝~】
【那红光消失了!!老王!你感受到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诡异变化的唢呐,唰地转向了事件的核心人物——王景愚。
王景愚刚才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吸枣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半个包子都差点掉了。
但当那枣核深处的一点红光彻底消散在唢呐碗底的刹那,他整个人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无声的电流劈中。
他脸上的皱纹微微抽动,浑浊的眼底先是掠过一丝尖锐的茫然和痛楚,仿佛瞬间重温了某种遗忘已久的巨大煎熬。
随即,那痛楚如同烈日下的积雪般快速消融,被一片汹涌而来的、令人眩晕的轻松所取代。
“嗬……”他极其轻微地抽了口气,干瘦的脊背微微松弛下来,好像卸掉了一个无形、却重逾千钧的枷锁。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弥漫开来,让他近乎于佝偻的身影似乎都挺直了一些。
几滴浑浊的老泪毫无征兆地溢出他那深陷的眼角,无声地沿着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
他用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极其粗鲁、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抹掉。
他抬起头,望向燕小六手中那不起眼的唢呐,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惊奇、有敬畏、有恍然、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解脱感。
“……原来如此……”他低声喃喃,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穷经皓首,未解其妙……不意在此……通了!心气……终于……顺了……”
他长长地、深深地呼出那口淤积在胸中几十年甚至可能数百年的浊气。
整个人仿佛被那口浊气带走了岁月的最后一丝沉重,虽然依旧干瘦,却显出一种历经风雨后奇异的澄澈来。
现场陷入了短暂而凝重的寂静。
佟湘玉悄悄把手搭在胸口上,轻轻拍着。
小主,
吕秀才激动得捋着他那不存在的胡子,口中念念有词。
郭芙蓉收起了她随时准备劈掌的姿势,表情有点愣怔。
刚才那唢呐“生吞”枣子的震撼一幕,还有王景愚瞬间卸下的千斤重担,都清晰地传到了直播间。
【呜呜呜破防了!老王哭了我好想抱抱他】
【一句心气顺了,瞬间泪目!!】
【老古董乐器超度了千年心结?】
【只有我还在想刚才的青柠神推理吗?这唢呐底槽咋回事?】
王景愚的目光缓缓从唢呐挪开,转向傻妞手中的直播镜头。
那布满泪痕的老脸上,忽然努力地、甚至有点滑稽地朝两边咧开,竭力想展露一个笑容。
他努力了几次,才终于让那干瘪僵硬、布满苦难皱纹的脸颊扬起一个生涩、却绝对发自内心的弧度。
“直播间的诸位……宝宝们?”他回忆着阿楚常用的称呼,声音沙哑但认真。
他甚至还拱了拱手,做了一个古老的礼节:“承蒙……诸位相助!解我心锁,救我……救我于囫囵混沌之中!”
他的声音虽然干涩,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温和:“此刻……当真……”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语:“通体舒畅啊!哈哈哈哈!”
他终于发出了几声低沉、但畅快无比的短笑,仿佛那口闷了几辈子的气终于彻底吐了出来。
邢育森一听这话,那点对“仕途”的担忧瞬间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哎!通透!这就对了嘛!”他瞬间官威又起来了,挺起胸膛,朝着镜头方向露出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
习惯性地摸着胡子:“王老放心!虽然您的案子……额不,您的困扰不在本捕头辖区哈,但咱一定替您照顾好精神!也替家人们照顾好二舅姥爷!”
他喊顺嘴了,自己却没意识到。
燕小六此时也终于回魂了,他宝贝地抱着自己那支吸了千年毒枣、现在仿佛没啥变化的唢呐。
脸上有点懵还有点小委屈:“可……可那动静不是我闹出来的啊师傅!我是被冤枉的!”
他又看向王景愚,语气恭敬了些:“王……王大人!您老这执念没了就好!不过,我这唢呐它……”
他迟疑地捧着它,上下左右打量,感觉好像比刚才更旧了一点?
“真相在这里。”吕青柠一直没放下她的iPad,此刻她把屏幕转向众人。
屏幕上是放大到极限的唢呐铜碗内壁那个奇特的微凹面图像。
晏辰随身设备的纳米级扫描模组叠加其上,清晰地显示那凹槽内壁上,刻满了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由无数个微缩汉字构成的奇特环形图纹!
“这些微字组合起来,是一个……”晏辰指着图上解析放大的部分,“一个早已失传的、关于精神能量收容和解离的古老密宗符咒阵列的变型。”
他抬起眼,看着还在发懵的燕小六:“祖上传下来的?或许是祖上有高人匠人,专门用它吸纳一些难以消散的不详能量,或许是巧合中融入法阵的古董材料。它吸收了那碎片,并……净化了它。”
王景愚此刻的神色已完全恢复了平静,那一点红光湮灭后似乎连同他身上最后那点烟火气和尘世的沉重都带走了。
他不自觉地抬手,虚空轻轻一握,仿佛感受着体内某种前所未有的轻盈。
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婴孩般的迷茫和惊奇。
他再次看向众人,目光尤其在那支唢呐和阿楚晏辰、铁蛋傻妞身上停留片刻。
最终望向客栈敞开的后门,门外是七侠镇寻常的午后街巷,行人寥寥,阳光正好。
那股驱使他亡命奔逃寻找食粮的焦灼饥饿感,已经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久违的、近乎虚脱的安宁。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低低地吟了一句,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虽留不名,却承诸位深情!老夫……这便……”
他没有说“告辞”,也没有说“离去”,只是再次认真地、一揖到地,对着所有人,尤其是对着那支改变了今日一切的唢呐方向,深深拜下。
再直起身时,他那破旧的长袍似乎无声地拂动了一下。
阳光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一道影子。
他就那样转过身,一步一步,踏实地、轻松地朝着门口午后的阳光走去。
身影在光里慢慢变得有些模糊,仿佛一滴墨水融入清潭。
最终消失在那片明亮的、属于七侠镇普通阳光的光晕之中,没有留下任何涟漪,也没带走那片阳光下该有的温度。
后院恢复平静。
那枚惹祸的枣子和穿越而来的执念者,仿佛一场午梦。
阿楚的手机镜头沉默地记录着这一幕,最终定格在燕小六那张依旧充满困惑、宝贝般紧抱着他那祖传唢呐的脸上。
佟湘玉长长舒出一口气,额头上冒出些细汗:“额滴神啊……总算送走咧!秀才!赶紧滴,把后门口那鸡毛扫扫!看着闹心!”
她嫌弃地挥着手。
“好嘞掌柜的!”李大嘴答应着。
后门那堆被打翻的空筐旁边,一缕微风吹过。
几片刚才打斗散落的鸡毛和那点干枯药草屑打着旋儿,飘落在无人再注意的角落。
阳光正好,穿过后院门洞,斜斜映照在晏辰那只刚刚收起、已变回金属块形态的纳米工具上。
表面流光溢彩,犹如凝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