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荒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震,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带着浓烈焦糊味和点点赤金光屑的污血。这口血喷出,他体内那股狂暴的冲突似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剧烈的痛苦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诡异的“饱腹”感。
他瘫软在滚烫的灰烬里,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火辣辣的疼痛。皮肤上凸起的赤金血管缓缓隐没,但皮肤表面却布满了一层粘腻的黑色污垢,散发着刺鼻的腥臭,那是被焚烧排出的杂质。
他还活着。
在一片焚尽万物的天火劫下,在一个生灵灭绝的焦土废墟中,他,一个卑微的山村少年,以凡人之躯,吞下了一团天火余烬,活了下来!
林荒艰难地撑起身体,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黑垢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在虚弱的躯壳深处萌动。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依旧残留着暗红色余烬的天空裂痕。那双刚刚经历了极致痛苦和诡异吞噬的眼眸深处,悲伤和绝望并未消失,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如同淬火的寒铁,正在疯狂滋长。
恨意。刻骨铭心,不死不休的恨意!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赤脚踩在滚烫的灰烬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他不再哭泣,不再嘶喊,只是用那双淬了寒冰般的眼睛,一寸寸扫过这片彻底死寂的焦土。每一个熟悉的角落,都化为灰烬;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烟消云散。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村尾的方向。那里,在几段歪斜的焦黑木梁旁,一个身影静静伫立在弥漫的灰烬与尚未散尽的热浪中,无声无息,如同从废墟里生长出来的鬼魅。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却佝偻的身影,披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斗篷,斗篷边缘被火焰燎烤得焦黑卷曲。他的一条腿似乎受过重伤,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让他站立的姿势显得异常艰难。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拄在身前的那柄“剑”——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剑的话。
那更像是一块被无数次锻打、扭曲、最后遗弃的顽铁。剑身布满坑洼和锈迹,黯淡无光,剑刃厚钝得如同铁尺,多处卷刃崩口,甚至找不到一个完好的尖锋。它就那样被那个高大的瘸子拄在滚烫的灰烬里,像一根丑陋的拐杖。
瘸子大半张脸都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布满风霜刻痕的下巴。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看向林荒。他只是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像一尊凝固在死亡画卷中的石像,又像一座突兀地钉在这片焦土上的墓碑。
林荒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灼痛。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看到了什么?刚才自己那疯狂吞噬火焰的景象…他看到了吗?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林荒的心头。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虚弱的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瘸子,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警惕着未知的威胁。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灰烬飘落的细微声响和远处余烬燃烧的噼啪声。
瘸子依旧沉默。他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拄着剑的手,那只布满厚茧、指节粗大的手,在黯淡的剑柄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的脸。
林荒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看到的,是一双眼睛。一双比这片焦土更加死寂,比那柄钝剑更加冰冷,却又仿佛沉淀了万古沧桑,蕴含着足以刺穿一切虚妄的锐利锋芒的眼睛!
那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林荒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怜悯,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的审视。
仿佛在打量一件……刚刚出炉的兵器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