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老卒又上来了,手里捧着件厚袍:“先生,下半夜更冷,披上吧。”他看着石面上的星图,突然说,“我那小孙子昨晚问我,天上的星星会不会吵架?我说会,就像村里的人,为了块地就能吵翻天。”
尹喜接过袍子披上,暖意裹住身体时,突然觉得老卒的话比星经还透彻。星辰哪里会预示什么,它们只是把人间的吵闹,搬到天上去演了一遍。心宿三星的亮与暗,荧惑星的进与退,不过是王室那点事的倒影罢了。
他重新看向心宿,左边的太子星依旧暗,右边的庶子星也没亮,只有中间的天王星,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个被所有人抛弃的王。《周官星谱》说“心宿三星,和则天下安,离则天下乱”,如今这三颗星闹成这样,天下怕是真要乱了。
“去把张诚叫来。”尹喜对老卒说,“就说我有要事跟他说。”
老卒应声下去,尹喜则开始收拾案头的竹简。《周官星谱》《甘石星经》《夏小正》……这些书里的字句,此刻都活了过来,在他脑子里拼成一幅乱糟糟的图:洛阳城里的烽火,申国的兵,废太子的怨,新太子的骄,还有那颗悬在头顶的荧惑星,像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张诚很快就来了,带着一身寒气,甲胄上凝着霜:“先生,是不是斥候有消息了?”
“还没。”尹喜指着天幕的心宿,“你看,天王星亮了,太子星暗着。”他没说太多星象的道理,只道,“洛阳的事,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你去把西瓮城的火箭撤一半下来,换成普通箭镞——防备犬戎是该的,但别弄得像真要打仗似的。”
张诚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尹喜主动撤防。但他望着心宿的方向,想起尹喜白天说的“荧惑守心逢流火,警讯多虚”,终是点了点头:“末将这就去办。”
“等等。”尹喜叫住他,“让伙夫明早多蒸点馒头,掺点豆子,给守城的弟兄们加顿饱饭。”
张诚应着,转身下楼时,听见尹喜又在念什么,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像是“虚警也是警,人心比星乱……”
尹喜确实在念这句话。他望着天边的紫微垣,那里的帝星已经快看不见了。或许,这场烽火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王室自己在玩火。而他能做的,就是守好函谷关,让这关城像颗定盘星,在这乱糟糟的天下,稳住自己的位置。
天快亮时,东方泛起鱼肚白,荧惑星的红光彻底被晨光压了下去,心宿三星却依旧是那副模样——天王星亮,太子星暗。尹喜知道,李七此刻应该已经钻进了黄河边的芦苇荡,正跟着北极星的方向,往洛阳去。
答案,很快就要来了。而在此之前,他能依靠的,只有这些沉默的星辰,和手里这本被夜露浸得发潮的《甘石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