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立于门侧,手指缓缓松开袖中那枚铜铃残片——与小鸾儿腕上一模一样的双结红绳,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掌心,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他推门而入。
油灯微晃,映出墙角蜷缩的身影。
那人不过弱冠年纪,衣衫褴褛,脸上青紫交错,右眼肿得几乎睁不开。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瑟缩,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喘:“别……别再打了!我说过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是来打你的。”沈观轻声道,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裹着那截褪色红绳递过去,“你认得这个吗?”
男子瞳孔骤缩,仿佛见了鬼魅,整个人向后猛撞上土墙。
良久,他才颤声开口:“青鸢……她走前塞给我的。她说,若她死了,就把这东西交给一个戴铜镜碎片的人。”
沈观心头一震,不动声色追问:“青鸢要逃?为什么?”
萧景昀牙齿打战,声音断续如游丝:“西院不是婢女住的地方……是‘影房’。她们从小被选中,洗去名字,剪断头发,连哭都不准出声。每日练字、习礼、学话术,连走路的步幅都要分毫不差……为了谁?为了替主子赴死时,没人能看得出来。”
“那天晚上,青鸢偷偷告诉我,她记得火光——三年前私塾起火那晚,有人把孩子关在屋里点火祭神。她说那些灰烬里埋的根本不是书本,是骨头!可没人信她……她说,宁国公府也在做同样的事,只是换了个名头,叫‘源初计划’。”
沈观眸光陡冷。
“源初计划?”
萧景昀哆嗦着从贴身衣襟掏出一块焦黑木牌残片,递向沈观:“这是她在焚尸炉边捡到的……原本有一串,但她只抢到这一块。”
沈观接过,指尖摩挲其上。
焦痕之下,“洛京”二字依稀可辨,背面刻着极细的阴文符号:影·柒。
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现——洛阳南郊陈氏窑口,供王府修缮专用琉璃;而“洛京”,正是朝廷秘档中对旧都废墟的代称。
二者皆与皇家禁忌之地相关。
再加上这个“影”字编号……
这不是偶然,也不是个别权贵的私刑恶行。
这是一个遍布天下的隐秘网络,以“影”为序,以人命为薪,悄然燃烧十余年。
青鸢想逃,所以被杀;萧景昀因知情,遭逐出门;而他自己,恰巧查到了母亲执教之地的釉片线索——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有人在等他来。
甚至,有人在引他来。
第二日清晨,沈观踏入大理寺卷库,手持兵部签押的“贡器走私案”协查令,申请调阅宁国公府近五年出入账册。
文书官欲拒还迎,最终在他出示御赐勘合腰牌后默然放行。
归途中,马车颠簸,他将三枚焦木牌并列置于膝上:一枚来自洛阳废窑旁的孩童遗骨旁,一枚取自苏夜语密匣中的“天听”旧档,第三枚,便是今夜所得——影·柒。
闭目凝神,他催动刚觉醒的【多重视角同步】能力。
意识沉入模拟空间,三重记忆同时展开——
谢无咎(已故钦天监正)临终前烧毁星图时的决绝;
顾红绡(江南绣坊主母)被毒杀前,在窗纸背面写下“脸皮太薄,遮不住心黑”;
小鸾儿(幼年玩伴)失踪前夜,指着月亮说:“哥哥,你说我这张脸,是不是借来的?”
所有画面最终交汇于一点:他们都被抹去了原本的脸。
或是焚毁户籍,或是易容替换,或是精神催眠,让人忘记自己是谁。
而他沈观,偏偏拥有【意识锚定】,能以一处旧伤确认自我存在——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
他取出随身铜钥,轻轻压在眉心,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侵蚀。
“你们布下棋局,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记忆、身份……”他低声自语,语气平静却透着彻骨寒意,“可我偏要用这张脸,一张一张,撕开你们的笼子。”
风忽起,吹散案头卷宗。
一页纸飘落角落,他弯腰拾起——赫然是宁国公府地形图。
墨线勾勒间,西跨院地下,竟隐隐浮现一个未登记的密室轮廓,四壁环水,形如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