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希望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万籁俱寂、仿佛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刻,王哲走进了“深潜者”项目区。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慌或失望。他没有去看那些崩溃的代码,也没有追问失败的原因,而是径直走到了如同雕塑般凝固的张涛面前。
小主,
他伸出手,没有拍肩膀,而是拿起了张涛桌面上那本被翻得卷边、写满密密麻麻批注的《神经信息编码与动态系统模拟》。王哲随手翻开一页,上面有张涛用红笔重重划出的一段关于“非线性动力学系统中临界状态特征”的论述。
“庄子《知北游》有云:‘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王哲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在这片死寂中回荡,“宇宙万物皆源于共同的种子,以不同的形态相互传承更迭,开始与结束犹如圆环,找不到端倪,这便是自然的均衡。”
他合上书,目光如古井深潭,看向眼神空洞的张涛:“崩溃,或许并非终结,而是一种‘不同形’的‘相禅’。我们一直试图构建一个稳定、完美的模型,像打造一件毫无瑕疵的玉器。但大脑本身,从来不是一个绝对稳定的系统。它的魅力,恰恰在于其处于混沌与秩序之间的‘临界状态’,在于其动态的、不稳定的、甚至充满‘噪声’的运作方式。”
王哲的手指,点向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程序崩溃的、杂乱无章的错误数据流。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训练过程中的‘崩溃’、‘扰动’和‘噪声’,视为必须消除的敌人?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思考,”他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意味,“这些看似失败的‘错误路径’和‘异常波动’,其本身,是否恰恰包含了大脑在信息处理过程中,那些被我们忽略的、属于‘临界状态’的真实特征?”
这番话,如同在绝对零度中投入了一颗思想的热核弹!
张涛那空洞的眼神里,仿佛有冰层碎裂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杂乱的数据,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王哲的话,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为他照亮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我……我明白了……”张涛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我们……我们一直在试图过滤掉所有噪声,追求一个‘纯净’的信号模型……但这本身可能就是错的!大脑的记忆过程,本身就是信号与噪声共存、有序与无序交织的动态平衡!这些崩溃的数据……这些异常波动……它们不是垃圾……它们可能是……可能是揭示系统临界特性的关键钥匙!”
他像是瞬间注入了强心剂,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他几乎是用抢的,从那个还在啜泣的工程师手里拿过键盘,双手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敲击键盘的声音如同疾风骤雨。
“快!不要试图恢复模型!把……把所有训练过程中记录下来的、每一次梯度爆炸、每一次收敛失败、每一次看似随机的参数震荡数据……全部给我导出来!重新分析!我们要换一种算法,一种能够拥抱噪声、利用不稳定性的算法!就像……就像冲浪者不是要平息海浪,而是要借助海浪的力量!”
整个“深潜者”项目区,那片死寂的冻土,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沸腾!研究人员眼里的绝望被一种疯狂的、充满颠覆性的兴奋所取代。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按照张涛新的指令,开始在数据的废墟中,挖掘那些曾被视作失败的“宝藏”。
李壮和苏小蕊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他们看着那个仿佛重生一般、指挥若定的张涛,看着那群重新燃起斗志的工程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