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未央宫。
殿外,残阳如血。
宫门被缓缓推开,阳光刺破殿内‘积郁’的昏暗。
‘刘秀’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踏入这座象征天下权柄的宫殿。
随即‘刘秀’脚步又是一顿,挥手止住了身后欲要上前的甲士。
他看着那个曾经权倾天下,如今却孤坐待死的老人,心中竟生不出一丝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刘秀’挥手止住麾下将士,独自缓步上前,停在丹陛之下。
他看着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老人,那个他立志要推翻的‘逆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王莽的笔尖微微一顿。他并未抬头,只是缓缓放下笔,用一方素绢仔细地拭去指尖沾染的墨迹,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玄服老者方才抬起眼,看向阶下的来人。
‘刘秀’对视之间不由一震。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老迈的浊目之中没有了昔日的锐利与偏执,亦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失败者该有的颓唐。
——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淡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
“你来了。”
王莽平和的声音率先响起,甚至带着一丝遮不住的沙哑与疲惫,却又似在迎接一位迟来的客人。
“朕来了”。
‘刘秀’挺直了脊背,直视着对方。言语之中却强调着那个‘朕’字。
“王莽…”
‘刘秀’随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异样,沉声道:“新朝气数已尽,你还有何话说?”
王莽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却极复杂的笑意,那笑意中有嘲弄、有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气数?”
王莽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目光扫过‘刘秀’周身那遮不住的紫微帝气,摇了摇头,笑叹道。
“是啊,气数…在你…不在我…”
王莽目光扫过‘刘秀’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看着他的甲士,最终落回‘刘秀’那张脸上,淡淡一笑道。
“既然我…我们气数已经。那这万里江山,从今日起…便是你的了。”
话语间,玄服老者抬手轻轻拂过案上那堆积如山的竹简,抚在那些他呕心沥血推行、却已注定无法实现的新政文书上…
“这些…”王莽指向那些竹简,语气平静无波道。
“都是均田的细则,虽未能尽全功。然其中抑制豪强兼并之策,你或可借鉴,希望使民能有恒产,若成则天下少些流离。”
他随即又指向另一堆道:“此乃改币之论、前朝旧币劣质,富者囤积、贫者无依,初衷是为普惠于民…
可惜…操之过急反为祸端。其中得失,尔等…自鉴。”
玄服老者手指一处处指过去,吏治、官制、礼法……
将他毕生心血,他那场轰轰烈烈却最终失败的革鼎之梦…如同交接公务一般,平静地、详细地,说与这位即将取他而代之的‘天命之子’听。
‘刘秀’怔在原地。他预想过对方的负隅顽抗,预想过对方的破口大骂,甚至预想过对方的摇尾乞怜。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眼前这般……景象。
没有仇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坦然,与一种将未竟事业托付后继者的…平静。
“你…为何如此?” ‘刘秀’一扶腰间宝剑,忍不住出声问道,声音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王莽终于再次抬头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眸中,却清晰的倒映着‘刘秀’年轻而充满野心的面孔。
“巨君一生所求非为权位,乃为…‘革鼎’二字”。
王莽缓缓道。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可闻。
“成则固然可喜,可败…亦是常态。然…雁过留声,人过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