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黄土路尽头,依旧空荡。陈麦穗在门口站了太久,风把草木灰吹进了袖口,蹭在汗湿的胳膊上,像一层粗粝的壳。她低头看了看手,炭笔还咬在嘴里,没来得及取下。孩子救回来了,井水也清了,可地里的粟苗还在烂根。
她转身走向田里。
雨已经下了三天,田埂泡得发软,一脚踩下去,泥水直接漫过草鞋口。她蹲在垄头,指甲抠进湿土缝里,黏腻得像浆糊。陶片从鹿皮囊里掏出来,炭笔划过:“雨三日,垄溃,苗伏七成。”写完,她把陶片翻了个面,在背面添上一句:“秸秆铺沟底,或可通水。”
没人信她,她也不打算让人信。
天黑前,她扛着锄头进了田。月亮被云遮着,只有零星光亮照出田垄的轮廓。她沿着老垄沟往下挖,比原先深了两寸,又宽了一掌,再把晒干的麦秸一层层铺进去,踩实。秸秆吸了水,微微发胀,像一道埋在地下的暗渠。她干到后半夜,裤腿全湿透,艾草绳泡得发黑,左腕一阵阵发烫,像是有谁在远处盯着她。
第二天一早,她独自走在田埂上,脚底打滑,但垄沟里水流畅通,原先积在低洼处的水,已顺着秸秆缝隙渗下去。几株倒伏的粟苗,竟挺起了头。
里正赵德来巡田时,正撞见她蹲在沟边,拿炭笔在陶片上画垄型图。
他脚步一顿,铜杖点地,声音不高:“你这又是弄什么妖法?”
陈麦穗没抬头,只把陶片往怀里一收:“排水。”
“排水?”赵德走近几步,靴子踩在垄沟边沿,低头看那铺了秸秆的沟,“祖上传下的垄,宽三尺,高一尺,你这沟挖得歪歪扭扭,还塞草?当这是灶膛填柴火?”
“柴火能烧,秸秆能腐。”她终于抬头,目光平平,“腐了,土就松,根能扎得深。”
赵德脸色一沉:“妇人之言,也敢论田法?你莫不是想借改垄之名,多占田亩,好囤粮自肥?”
赵德回头招手:“里吏!拿绳尺来,丈量她的地。”
里吏小跑过来,麻绳一端钉在田头木桩上,一寸寸拉过田面。围观的几个农人站在远处,没人说话。绳尺量完,里吏低声报:“田亩未超,与册上一致。”
赵德盯着陈麦穗:“地没多,可苗密了。你这垄沟窄,种得却密,秋后若收得多,必是私囤。”
她反问:“若收得少呢?”
“那是你妄改祖制,活该。”
“那若收得多,又如何?”
“里中赋税按户定额,你多收,便是藏粮不报,犯律。”他顿了顿,铜杖轻敲地面,“秦法严苛,你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转身从鹿皮囊里掏出另一块陶片,递给里吏:“帮我捎个话给里正。”
里吏迟疑地接过来,看了一眼,递给赵德。
陶片上刻着几个字:“腐三旬,力倍。”
赵德盯着那几个字,眉头拧成疙瘩:“什么意思?”
“秸秆沤一个月,能肥田。”她淡淡道,“您家粪堆若掺了秸秆,翻两回,到春耕时,土比往年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