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坡上吹下来,带着残冬的冷意,拂过她左腕的艾草绳。麦穗低头看着膝上的册子,竹签在“苋菜干入库”一行画了最后一道横线。远处赵王氏家的烟囱还在冒烟,那缕青烟歪歪扭扭地升上天空。
她合上册子,正要起身,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徐鹤背着贴满药签的竹篓,手里还拎着个小陶罐,径直朝晒场走来。他鼻尖微动,像是循着什么气味,走到最近的一口坛子前,蹲下身敲了敲坛壁。
“这味儿,比前些日子更稳了。”他自言自语。
麦穗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你又来了?”
“闻着味儿就找来了。”徐鹤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昨儿路过东头李家,他们煮的萝卜缨子加了你教的盐渍法,可惜火候过了,酸得像醋坊漏了缸。”
麦穗没笑,只问:“那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是怎么把烂菜叶子变成活命粮的。”他放下竹篓,从里面掏出一支秃笔和半卷竹简,“还有件事——我翻了三遍《黄帝内经》,总算对上了你的路数。”
麦穗一愣:“什么路数?”
“酸。”徐鹤竖起一根手指,“你用盐腌菜,压出水分,让菜自己出酸味。这酸不是坏,是‘收’。《内经》讲‘酸入肝,收敛固表’,能锁住气,防外邪。你那一坛坛菜不霉不烂,靠的不只是盐,是这股‘收’劲。”
麦穗听着,眉头渐渐松开。她蹲下身,捡起一块碎陶片,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又往里点了几点:“我是这么想的——菜摘下来,放久了会烂,就像伤口捂着不透气,迟早生蛆。可要是让它快点脱水,再压紧封实,坏东西就长不出来。”
“正是!”徐鹤猛地一拍大腿,“你说的是‘坏东西长不出来’,医书说的是‘邪气不得入’。话不一样,理一样。”
麦穗抬头看他:“所以这酸,不只是为了好吃?”
“当然不是。”徐鹤摊开竹简,提笔写下三行字,“饮食养生有三要:一要应季,二要保鲜,三要调和。春采芽,夏食叶,秋藏果,冬煮根,这是顺天时;咸腌、晒干、密封,这是防毒变;荤素搭配,粗细相间,这是养五脏。”
麦穗盯着那三行字,忽然笑出声:“这不就是我说的‘啥时候吃啥,怎么存得住,吃起来不伤身’?”
“一字不差。”徐鹤也笑了,“你没读过书,可做的事全在道上。”
麦穗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陶片上的炭笔记号。她想起去年推广堆肥时,族老骂她“牝鸡司晨”,她争不过,只能拿产量说话。现在呢?光会做还不够,得让人明白为什么能做,还得信这是正经道理。
她抓起炭笔,在陶片背面重新写:“春食芽,夏食叶,秋藏果,冬煮根;咸腌防坏,酸收固气,荤素配搭,身强不疲。”
“念着倒顺口。”徐鹤点头,“不如编成歌谣,让娃们边玩边记。”
话音未落,阿禾从巷口走来,手里提着一篮刚采的荠菜。她听见后两句,接口道:“再加一句‘妇人掌灶,全家安康’,看谁还敢说炊事是小事。”
麦穗摇头:“别惹事。就说这是大伙一起琢磨出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