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散尽后,晒场上的人陆续散去。麦穗没动,仍坐在老槐树下的陶片堆旁。风把几片写满字的竹简吹得轻响,她伸手按住,指尖蹭过刻痕,一行行看下去。
阿禾走过来,手里拿着兽皮卷,轻轻放在她身边。“赵王氏说下一场讲豆田轮作,问要不要加一节账目核对。”
麦穗点头,目光没离开竹简。“让她讲。每月三场,定下来。”
“每月三场?”阿禾抬眼。
“月初、月中、月底。”麦穗声音平,“不靠谁一句话撑着,得像节气一样准。”
阿禾记下,笔尖在兽皮上划出沙沙声。她顿了顿,“人多了,光讲农活怕不够。”
麦穗伸手从包袱里抽出一卷旧竹简,封皮已磨破,露出三个字:秦律。
“前日翻到‘户主承继’一条。”她慢慢展开,“写明儿子继产,却没提妻子带来的田。”
阿禾凑近看那行小字,眉头皱起。“妆奁田是私产,可若夫家不认,官府怎么判?”
“没人判。”麦穗指腹划过简上一处空白,“律文没说清,就成了空地。谁力气大,谁占了。”
她取出炭笔,在新简上写下一行字:妻有妆奁田,夫不得夺。
笔画一顿一顿,但很稳。写完,她吹了吹墨迹,将简递向阿禾。
阿禾接过,读了一遍,抬头:“你要把这补进去?”
“不是补。”麦穗摇头,“是注。”
“律注?”
“律是铁条,注是解释它怎么用。”麦穗指着简上另一处,“比如‘女子不得立户’,可若丈夫战死,孩子年幼,她管粮仓、交赋税,算不算户主?律没说,但事在做。我们把这些事理出来,一条条写明白,让人知道——不是违律,是照着律,也能走这条路。”
阿禾沉默片刻,低头在兽皮上写下第一条注文。她写得慢,每落一笔都停一瞬,像是怕错。
麦穗看着她的手。那双手曾因毒井案被烧伤,现在指节粗大,写字时微微发抖。但她没催。
远处,赵王氏正收拾讲案。她把算盘收进布套,又将今日用过的陶片一块块叠好。听见这边动静,她直起身,望了过来。
“你们在写什么?”她走近。
麦穗把那简递给她。
赵王氏接过,念出声:“妻有妆奁田,夫不得夺……”她声音低下去,手指摩挲着那行字,“我嫁进来时,带了两亩桑田。三年前,他弟弟说那是公田,要收回去养母猪。”
她没再往下说,只是把简还给麦穗,转身坐到矮凳上,拿起一块干净陶片,开始抄录这条注文。
阿禾轻声问:“万一里正知道了,说我们乱解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