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利毫无反应,仿佛已沉沉睡去,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巴图鲁继续道:“白狼口守军,确已大半抽调至祭天台协防。哈桑本人……亦在咄吉黑鹰金帐内密议。金帐大营……守备空虚,不足千人。”
颉利依旧毫无动静。
巴图鲁沉默片刻,仅存的右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噬月狼巢’……已有回应。月出之时,‘狼影’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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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噬月狼巢”四个字传入耳中,颉利那如同枯木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震颤了一下!他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最终,那涣散的瞳孔,竟奇迹般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疯狂火焰!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巴图鲁却仿佛读懂了他的唇语。
那是一个字——“祭!”
巴图鲁仅存的右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岩石般的冰冷与决绝。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奴才……遵旨!”随即,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退出了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金帐。
帐内,重归死寂。颉利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帐外。透过厚重的帐帘缝隙,可以看到,深蓝的天幕上,一轮巨大的、冰冷的圆月,正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华,如同死神的镰刀,无声地洒向这片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草原王庭。
他那浑浊的眼底,倒映着那轮冰冷的圆月,一丝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无尽怨毒与疯狂快意的笑容,如同水中的涟漪,在他枯槁的嘴角,极其缓慢地……荡漾开来。
月华如练,倾泻在北狄王庭广袤的营地上,给连绵的毡帐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银霜。万籁俱寂,唯有呼啸的夜风,如同无形的巨手,搅动着沉寂的空气,带来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王庭中央,巨大的祭天台巍然矗立。它由巨大的黑色玄武岩垒砌而成,呈九层阶梯状向上收束,直指深邃的苍穹。台顶开阔平坦,中央矗立着一尊高达三丈、通体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狰狞狼首图腾,象征着长生天的意志与金狼王庭的威严。这便是北狄至高无上的圣地——金狼祭天台!
此刻,祭台上下,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祭台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着锃亮金狼皮甲、手持长矛巨斧的王庭金狼卫,如同冰冷的金属雕像,密密麻麻地环绕着祭台基座。他们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盔甲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金狼卫统领阿尔斯楞,一个身形如同铁塔、满脸虬髯的巨汉,按着腰间的弯刀,在阵前来回巡视,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名士兵的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皮革混合的冷硬气息。
祭台中段,气氛则显得更加诡异。这里已被“秃鹫部”首领哈桑率领的三千部族战士接管。他们穿着杂色的皮甲,武器制式不一,队列也远不如金狼卫齐整。许多人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兴奋,甚至一丝茫然。哈桑本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位于通往祭台顶层的石阶入口处,焦躁地搓着手,目光不时投向祭台下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营地深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麾下的战士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窃窃私语声在夜风中隐约可闻。
祭台顶层,核心区域。这里空间相对狭小,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八百名身披暗红色皮甲、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仅露出一双双冰冷眼眸的“血獒卫”,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沉默地拱卫着中央的祭坛和那尊巨大的黑曜石狼首。他们气息沉凝,毫无声息,仿佛与脚下的黑色岩石融为一体,只有手中紧握的、造型奇特的淬毒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令人心悸的寒芒。“独眼狼”巴图鲁,如同最忠诚的磐石,矗立在祭坛前。他仅存的右眼,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祭台下方唯一的通道入口。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却饮血无数的乌兹短刀刀柄上。
祭坛之上,熊熊燃烧着巨大的圣火盆。跳跃的火焰高达数丈,散发出灼热的气浪和浓重的松脂气味,将中央那尊狰狞的黑曜石狼首映照得更加诡异莫测。火焰的光芒与清冷的月光在祭台顶层交织碰撞,光影摇曳,如同群魔乱舞。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呜————!
一声苍凉、雄浑、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牛角号声,骤然撕裂了夜的寂静!号声悠长,如同沉睡巨兽的苏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传遍了整个王庭!
祭天大典——开始了!
随着号角声的回荡,祭台下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无数火把被点燃,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光带,从王庭各个方向涌向祭天台!那是收到召集令的部落首领、贵族长老、萨满祭司以及部分有资格观礼的部族勇士!
他们沉默地前行,火光照亮了一张张或敬畏、或好奇、或凝重、或隐含野心的脸。脚步声、马蹄声、皮甲摩擦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低沉而压抑的声浪,如同闷雷滚过大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在月光与火光中巍峨耸立、散发着神秘与威压的祭天台上。
通往祭台顶层的唯一石阶入口处,金狼卫统领阿尔斯楞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高举过头,发出如同雷霆般的咆哮:“长生天在上!金狼圣祭!闲杂人等——退避!各部首领、萨满长老——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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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人群在石阶前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以白鹿部苏合、烈马部乌兰巴日、雪鹘部哈丹为首的数位实力派部落首领,神情肃穆,率先踏上冰冷的石阶。他们身后,跟着十几位须发皆白、手持骨制法器、身披繁复彩袍的萨满长老。
沉重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荡,一步步,如同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祭台顶层,血獒卫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唯有巴图鲁那仅存的右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每一个拾级而上的身影。
当最后一位萨满长老的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祭台下方的人群屏住了呼吸。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通往祭台核心的最后一道屏障——那扇被血獒卫严密把守的、沉重的石门!
呜————!
第二声更加高亢、更加穿透灵魂的牛角号声,如同九天龙吟,轰然炸响!
沉重的石门,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两名血獒卫缓缓推开!
门内,并非预料中的金狼大汗颉利。
只有一片跳跃的火光,和火光映照下,一个端坐在巨大黑曜石狼首图腾阴影下的……身影。
那人身披一件极其宽大的、用整张纯白色雪狼皮缝制的华丽祭袍,巨大的狼头兜帽将整个头颅深深笼罩在内,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覆盖着暗金色狰狞狼首面具的下颌!面具的眼孔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白色雪狼祭袍!金狼面具!
这身装束,是历代金狼大汗主持最高规格祭天大典时,象征与长生天沟通、化身狼神使者的神圣装扮!
“大汗!”祭台下方,无数狄人下意识地发出敬畏的呼喊,纷纷跪伏在地!
祭台顶层,巴图鲁猛地单膝跪地,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那面具下的黑暗,右手依旧紧握刀柄。他身后,八百血獒卫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跪倒,气息沉凝如渊。
那戴着金狼面具的身影,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阴影中站起。雪狼祭袍在跳跃的火光下流淌着诡异的光泽。他并未开口,只是抬起一只枯槁的、缠绕着绷带的手,对着祭坛中央那尊巨大的黑曜石狼首图腾,做出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祈祷手势。
整个祭天台,上下内外,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肃穆。唯有巨大的圣火盆中,火焰发出噼啪的爆响,如同即将焚尽一切的丧钟!
月光冰冷,祭火灼热。肃杀的死寂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巍峨的祭天台。黑曜石狼首图腾在光影中投下狰狞的阴影,那戴着金狼面具、身披雪狼祭袍的身影,如同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魔神,缓缓站起。枯槁的手抬起,指向象征长生天的图腾。
就在这万籁俱寂、所有人心神都被那神秘身影攫取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