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饵城香饵

云州,临时帅府。

地龙烧得滚烫,驱散了深秋渗骨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萧景琰斜倚在铺着厚厚雪熊皮的软榻上,身上盖着玄黑狐裘,脸色依旧苍白如新雪,呼吸间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令人揪心的嘶鸣。然而,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倒映着手中那份刚刚由林岳呈上的密报。

密报的内容极其简洁,只有一行用特殊药水显现、冰冷如铁的小字:

“金狼毙,替身亡。巴图鲁诛。新狼冠冕,祭台血染。。”

“好!好!好!” 萧景琰连道三声好,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畅快。他染着暗红血丝的指尖轻轻弹了弹那薄薄的纸片,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幅精心绘制的绝妙画卷。“祭台血染……好一个‘血染金冠’!阿史那咄吉……这条狼崽子,终究是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窗棂,仿佛看到了北方那片被血腥与野心浸透的草原。“林卿,” 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如山,“渊墨那边,可有后续?”

林岳肃立榻前,仅存的右眼中精光内蕴,低声道:“回禀陛下,暗影卫‘夜枭’最新密报。咄吉已清洗王庭,颉利旧部或降或死,其心腹将领莫度、乌恩、哈桑等人皆获封赏,统领重兵。咄吉更以整顿军备、复仇雪耻为名,大肆征调各部青壮,组建‘金狼新军’,由他的心腹将领分统。其中,被任命为前军先锋大将、统御三万狼骑的,正是‘灰狼部’首领莫度。”

萧景琰眼中寒芒一闪:“莫度?那个在祭天台率先倒戈、嗜血如命的莽夫?”

“正是此人。”林岳点头,嘴角也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此人勇悍有余,智谋不足,且贪婪成性。更重要的是……他麾下掌管粮秣辎重、负责大军前出路线勘测与营地选址的副将‘苏赫巴鲁’,其真实身份,乃是我暗影卫夜枭序列,代号‘夜枭十七’!”

“哦?”萧景琰眉梢微挑,染血的指尖在榻沿轻轻敲击起来,发出微弱而规律的“嗒、嗒”声,如同拨动着无形的算盘。“掌管粮道与营地选址……这位置,可是要害中的要害。咄吉将如此紧要之职,交予一个被我们的人渗透到如此地步的莽夫麾下……呵呵,真是天助我也!”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内腑伤势,让他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但眼中的光芒却锐利如刀。“传令渊墨!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夜枭十七’之安全!令其全力配合莫度,更要‘尽心竭力’地为咄吉大军铺路!北狄大军所有布防、兵力调动、粮道走向、将领性情、各部矛盾……事无巨细,务必以最快速度,源源不断送至云州!”

“臣遵旨!”林岳沉声应道。

“另外,”萧景琰的目光投向悬挂在墙上的巨大北境舆图,手指缓缓划过云州城及外围广阔的战场区域,最终停留在代表北狄王庭的位置,声音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森然,“告诉渊墨,再给这位新狼王……加点料!让那些依附于咄吉的‘孤雁’们,多在莫度、乌恩这些新贵耳边吹吹风……就说,云州经前番大战,城垣残破,守军疲惫,精锐尽丧,萧景琰重伤垂死,城内人心惶惶,正是南下复仇、一雪前耻、建立不世功勋的……天赐良机!”

他嘴角的弧度越发冰冷:“要让咄吉觉得,这云州,不是铜墙铁壁,而是一块放在嘴边、唾手可得的肥肉!一块足以让他这位新狼王威震草原、坐稳金冠的……垫脚石!让他急,让他狂,让他……把所有能咬人的牙齿,都亮出来,狠狠地……扑向这块‘肥肉’!”

“臣明白!”林岳眼中闪烁着心领神会的寒光,“诱敌深入,骄其心志!陛下放心,渊墨定会让咄吉觉得,这天下,已尽在其掌中!”

萧景琰微微颔首,重新靠回软榻,缓缓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唯有嘴角那丝冰冷的笑意,久久未曾散去。帅府内,只剩下地龙炭火细微的噼啪声,和年轻帝王压抑而绵长的呼吸。一场无形的风暴,正随着暗影卫无声的羽翼,急速涌向北方的王庭。

北狄王庭,黑鹰金帐。

帐内弥漫的不再是龙涎香,而是浓烈的马奶酒、烤羊肉和皮革混合的粗犷气息。巨大的金狼大纛取代了过去的黑鹰旗帜,悬挂在汗帐中央,象征着权力的更迭。咄吉高踞在铺着整张白虎皮的汗位之上,头顶那顶沉重而耀眼的金狼王冠,在牛油火盆的照耀下,闪烁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他脸上的阴鸷已被一种近乎膨胀的、志得意满的狂傲所取代。目光扫视帐下,那些匍匐在地、口称“大汗”的部落首领和将领,让他胸腔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力量感。短短十余日,他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所有颉利的残余势力,将王庭牢牢掌控在手。那些曾经观望的部族,在血淋淋的人头和丰厚的战利品许诺下,纷纷向他表示了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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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度!”咄吉的声音带着新汗的威严,响彻金帐。

“末将在!”灰狼部首领莫度踏前一步,捶胸行礼,脸上横肉抖动,眼中闪烁着嗜血和贪婪的光芒。他刚刚被任命为前军先锋大将,统御三万精锐狼骑,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本王子的……不,本汗的金狼新军,整备如何了?”咄吉手指敲击着白虎皮包裹的扶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急不可耐。

“回禀大汗!”莫度声若洪钟,带着邀功般的亢奋,“各部勇士闻大汗复仇雪耻之令,皆踊跃来投!十万金狼铁骑,已整装待发!刀锋雪亮,战马膘肥,只等大汗一声令下,便可踏平云州,将那萧景琰小儿的头颅献于汗帐阶下!”他身后的副将苏赫巴鲁,一个面相敦厚、眼神却异常沉稳的汉子,也适时躬身,表示大军确已齐备。

“十万?”咄吉眼中精光爆射,满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一个十万金狼铁骑!本汗要的就是这股气魄!”他猛地站起身,金冠上的金狼在火光下仿佛要择人而噬。“颉利老朽无能,丧师辱国!今日,本汗亲率十万雄师,携大胜之威,雷霆南下!定要一举荡平云州,血洗前耻!”

帐下立刻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大汗威武!踏平云州!血洗前耻!”

然而,在一片狂热之中,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迟疑响起:“大汗……英明神武,复仇心切,臣下感佩。只是……”说话的是白鹿部首领苏合,一位以稳健着称的老将,“十万大军倾巢而出,王庭空虚,仅留五万老弱守备……是否……过于冒险?那萧景琰狡诈如狐,前番……”

“苏合!”咄吉脸色瞬间阴沉,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厉声打断了老首领的话。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剐在苏合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耐。“你老了!胆气也被那萧景琰吓破了!冒险?哼!本汗手握十万雄兵,携祭天大胜、新汗登基之无上威势,兵锋所指,所向披靡!那萧景琰小儿,不过仗着几分诡计,侥幸赢了几阵,如今更是重伤垂死,云州城防残破不堪,守军士气低落,已成惊弓之鸟!此时不全力一击,更待何时?难道要等那小儿喘过气来,恢复元气不成?!”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扶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金冠都微微晃动:“留五万人守家,已是绰绰有余!谁敢来犯?谁敢?!颉利那条老狗,早已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草原各部,谁敢不服本汗金狼大纛?!苏合,你若惧战,便留在王庭养老!莫要在此扰乱军心!”

苏合被咄吉一番疾言厉色训斥得面红耳赤,嘴唇嗫嚅了几下,看着咄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暴戾和周围将领们或嘲讽或冷漠的目光,最终颓然低下头,不敢再言。

咄吉冷哼一声,环视帐内,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狂傲:“传本汗令!三军开拔!目标——云州!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