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狼汗帐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铅块。巨大的牛油火盆跳跃着橘红色的火焰,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每个人鼻腔、如同实质般的血腥气与失败带来的沉重阴霾。
哈桑跪在冰冷的地毯上,浑身浴血,皮甲破碎不堪,左臂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更刺目的是他右脸颊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皮肉翻卷,鲜血虽已半凝,但每一次肌肉的抽搐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耻辱的灼烧感。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汗位之上那道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身体因恐惧和愤恨而微微颤抖。
咄吉端坐在白虎皮汗位上,那顶沉重的金狼王冠歪斜地扣在头顶,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布满血丝的额角。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压抑不住的暴戾气息。那双曾经充斥着征服狂热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杀意,死死钉在哈桑身上。
“废物!!”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终于撕裂了帐内死寂的沉默!咄吉猛地抓起案几上那顶金冠,狠狠砸向哈桑!
金冠擦着哈桑的头皮飞过,重重砸在他身后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几颗镶嵌的祖母绿宝石崩飞出去,在火光下划出刺目的轨迹。
“整整一万!整整一万秃鹫部的精锐狼骑!本汗交到你手上!不是让你去送死!是让你去破城!去建立功勋!”咄吉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尖锐扭曲,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酒水、肉食、地图哗啦啦洒了一地!“结果呢?!结果你给本汗带回来什么?!不足三千的残兵败将!像一群被吓破了胆的兔子一样逃回来!连永定门的门槛都没摸到,就被人像杀猪宰羊一样屠戮殆尽!哈桑!哈桑!你的勇猛呢?!你的军令状呢?!你的项上人头呢?!!”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哈桑脸上。咄吉的每一句话都像带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哈桑血淋淋的伤口上。哈桑身体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地面,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屈辱和失败的痛苦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但更深沉的,是对那个站在一旁、如同阴影般沉默的身影——阿古拉的滔天怨恨!
他不敢反驳咄吉,但他怨毒的眼角余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死死剜向肃立在咄吉身侧、面色平静的阿古拉。都是他!一定是这个装神弄鬼、满口毒计的汉狗奸细在背后诅咒自己!是他昨日假惺惺的劝阻,让自己在咄吉面前显得像个莽夫!是他那看似“忠诚”实则包藏祸心的眼神,引来了长生天的惩罚!对!就是他!是他害得自己损兵折将,颜面扫地!哈桑心中的毒火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咄吉的怒火即将达到顶点,似乎下一刻就要下令将哈桑拖出去砍了祭旗之时——
“大汗息怒。”一个沉稳、平和的声音,如同清泉流过滚烫的烙铁,恰到好处地响起。
阿古拉上前一步,对着咄吉深深一躬,姿态谦恭而恳切。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哈桑,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同情”与“惋惜”。
“哈桑将军遭此重挫,实非战之罪,更非将军无能。”阿古拉的声音清晰而诚恳,在暴怒的咄吉面前显得格外冷静,“实是那萧景琰小儿,狡诈阴险,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他料定我军新胜之后,必求速战,更兼哈桑将军勇猛善战,故而故意在南门布下如此歹毒陷阱!以空城诱敌,伏巨弩于暗巷,藏火药于废墟,此等手段,防不胜防!纵使孙吴复生,猝不及防之下,恐亦难免其害!”
他微微一顿,语气转为更加“沉痛”:“将军奋勇争先,身先士卒,其忠勇之心,天地可鉴!今日之败,非将军之过,实乃汉狗太过奸猾!将军身负重伤,犹能断后,护得数千儿郎生还,已属不易。还请大汗……体恤将士用命之苦,念在将军往日之功……”
这番话,字字句句看似在为哈桑开脱,甚至不惜抬高汉军的“狡诈”来衬托哈桑的“忠勇”和“不易”。但在哈桑听来,却如同世间最恶毒的嘲讽!每一句“非战之罪”、“非将军无能”,都像在反复强调他的失败!每一句“萧景琰狡诈”、“防不胜防”,都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无能!而最后那句“护得数千儿郎生还”,更是如同一把盐,狠狠撒在他仅存三千残兵的巨大耻辱上!
哈桑低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伤口火辣辣地疼,仿佛阿古拉的目光正化作无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那个耻辱的印记上!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用牙齿撕碎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这个阴险的毒蛇!他哪里是在求情?分明是在用最软和的刀子,一刀刀凌迟他哈桑最后的尊严。
咄吉狂暴的怒火被阿古拉这番“情真意切”的劝慰稍稍浇熄了一丝。他胸膛依旧起伏,但眼中的杀意却退去了几分。他看了看地上狼狈不堪、脸颊还在渗血的哈桑,又看了看言辞恳切、处处为他着想的阿古拉。一种对比鲜明的落差感油然而生。是啊,萧景琰确实太狡猾了,连祭天台都敢用替身……哈桑虽然败了,但也算尽力了,还带了点人回来……更重要的是,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杀了他,只会让其他将领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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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咄吉重重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台阶,但语气依旧冰冷刺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哈桑!剥去你万夫长之职,降为千夫长!所部残兵,暂由乌恩统领!滚下去!好好养你的伤!再敢有失,定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