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如同吝啬的碎银,艰难地刺透云州城头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吝啬地洒在冰冷坚硬的城砖和斑驳的血迹上。朔风依旧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城头猎猎作响的残破旌旗,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城楼箭阁内,炭盆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丝暖意。云州守将郭崇韬一身戎装,眉头紧锁,透过垛口凝望着城下那片被晨光勾勒出轮廓的战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浓浓的不解。
“陛下,”郭崇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困惑,转身向伫立在沙盘前的萧景琰禀报,“北狄蛮兵……又上来了。但……不对劲!很不对劲!”
萧景琰一身玄甲未卸,墨狐大氅随意搭在肩头,闻言并未抬头,修长的手指依旧在沙盘上鹰愁涧以北的广袤区域缓缓移动,仿佛在丈量着无形的距离。沙盘上代表北狄的金色狼头旗帜,已被象征大晟的黑色箭头逼得步步西退。
“如何不对劲?”萧景琰的声音平静无波。
“攻势疲软!形同儿戏!”郭崇韬语速加快,带着战场老将的敏锐直觉,“您看!他们的攻城锤推进缓慢,毫无章法,连掩护的箭雨都稀稀拉拉!云梯倒是架上来几架,可攀爬的士卒畏畏缩缩,稍有抵抗便立刻退下,根本不似以往那般亡命搏杀!这……这不像是攻城,倒像是……像是应付差事,做个样子!”
他顿了顿,脸上忧色更重:“陛下,事出反常必有妖!咄吉那厮凶悍狡诈,莫不是又在憋着什么毒计?佯攻疲敌,暗度陈仓?或是想诱使我军出城追击,再设下埋伏?”
萧景琰终于抬起了头。晨光透过箭窗,落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郭崇韬预想中的凝重,反而掠过一丝洞悉一切的、近乎冷酷的了然。
“郭将军,稍安勿躁。”萧景琰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昨夜,暗影卫已传回密报。”
郭崇韬精神一振:“暗影卫?北狄大营有消息了?”
“嗯。”萧景琰微微颔首,指尖轻轻点在沙盘上代表金狼汗帐的位置,“咄吉,已然决定……撤军了。”
“撤军?!”郭崇韬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连日鏖战,麾下将士早已疲惫不堪,伤兵满营,云州城更是如同被反复捶打的铁砧,急需喘息!若能逼退北狄,实乃天大的好消息!他激动地抱拳:“陛下神威!此乃天佑大晟!将士们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喜悦过后,郭崇韬眼中立刻燃起战将的锋芒:“陛下!北狄既然后撤,阵脚必然不稳!末将请命,率精锐骑兵出城追击!定要衔尾追杀,痛打落水狗!让这群蛮子留下更多的尸体,再不敢南顾!”
“追杀?”萧景琰轻轻摇头,目光再次投向城外那片看似混乱、实则透着一股诡异“敷衍”气息的北狄军阵,眼神深邃如渊。“自然是要追的。不追,如何显得我大晟得理不饶人?不追,又如何让咄吉和他那位‘忠心耿耿’的军师阿古拉……彻底安心地‘战略转进’呢?”
郭崇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陛下的意思是……”
“传令。”萧景琰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场决断,“即刻点选五千轻骑精锐!记住,要最剽悍、马术最精、耐力最好的!每人多备三面旌旗!出城后,分作十股,每股五百骑,呈扇形展开,多路并进!”
他走到垛口前,指着北狄溃兵撤退的烟尘方向:“追,可以。但记住三点:其一,保持距离!以弓弩射程边缘为界,绝不可与北狄后卫纠缠近战!其二,多树旌旗!将你们携带的所有旗帜,无论大小,全部给我高高举起!五百人要跑出五千人、甚至上万人的气势!其三,以弓弩袭扰为主!专射其尾部辎重车队、掉队伤兵、以及试图维持秩序的军官!箭矢不必求准,但求密集!声势务必浩大!要让他们觉得……是我大晟主力倾巢而出,铁了心要将他们全歼于云州城下!”
郭崇韬听得心领神会,眼中精光爆射!陛下这是要……以虚张声势,行惊弓之鸟之计!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恐慌和最快的溃退速度!既给足了北狄“被追杀”的压力,让他们加速撤离,又不至于真把这群红了眼的困兽逼到绝路,反咬一口!更重要的是,这完全符合一个“不知内情”、只想扩大战果的“正常”胜利者的反应,不会引起咄吉和阿古拉对“卧底”的丝毫怀疑!
“末将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定要让那群北狄狼崽子,吓得屁滚尿流,滚回他们的冰原老家!”郭崇韬抱拳领命,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即将狩猎的兴奋,转身大步流星地冲下城楼。
呜——!呜——!
云州城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洞开!早已集结完毕的五千大晟轻骑,如同蓄势已久的黑色洪流,在郭崇韬一马当先的率领下,轰然涌出城门!
马蹄声起初沉闷,如同闷雷滚动,但很快便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撕裂大地的轰鸣!五千匹战马,却因每人携带多面旗帜,瞬间在奔驰中展开了一幅遮天蔽日的旌旗海洋!赤底黑字的“萧”字王旗、各色军团的战旗、甚至临时赶制的简易旗幡……密密麻麻,在凛冽的朔风中疯狂舞动,猎猎作响!
小主,
“杀——!!!”
“追击北狄狗!一个不留——!!!”
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如同海啸般席卷过空旷的原野!尘土、雪沫被狂暴地卷起,形成一道巨大的、翻滚的烟尘巨龙,朝着北狄溃兵撤退的方向,以排山倒海之势,凶猛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