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依序朝贺已毕,山呼万岁之声渐息,只余下衣袍摩擦的窸窣与屏住的呼吸声,在空旷殿宇中衬出一种近乎凝滞的庄严。
嘉靖帝朱厚熜依旧半倚在紫檀木榻上,玄色纱氅氅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黄锦立刻会意,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划破寂静:“奏——呈——万寿宫乔迁贺表——”
早已候在一旁的司礼监随堂太监们,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口覆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匣,鱼贯而入。
匣盖开启,里面是堆积如山、按衙门品级整理捆扎的贺表奏疏,每一份都代表着一位臣子的恭顺与忠诚。
嘉靖帝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陷却依旧锐利的眸子,如同鹰隼般扫过下方。
他没有去看那些匣子,目光反而在丹陛之下垂手侍立的百官头顶缓缓掠过。
陈洪方才与徐阶、陈恪那短暂而无声的交锋,他虽未全程直视,但眼角余光与殿内气氛的微妙变化,早已尽收其心。
‘蠢货……’嘉靖心中冷哼一声,对陈洪的吃瘪并无丝毫怜悯,反有一丝厌烦。
这奴才,心思刁钻,办事也算狠辣,能用来看家护院、撕咬异己,却终究上不得台面,总忍不住要翘尾巴,今日被陈恪和高拱联手无声敲打,纯属自取其辱。
他需要陈洪这把阴狠的刀,也需要黄锦这把忠钝的锁,更需要徐阶、高拱、陈恪这些或圆滑、或刚直、或干练的臣子来维系朝局平衡。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让鹰犬与栋梁各安其位,各尽其用,又相互牵制,谁也离不开他的掌控。
思绪流转间,第一批贺表已由黄锦亲自筛选,捧至御榻前的紫檀小案上。
嘉靖帝略略坐直了些身子,伸出一根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圆润的手指,随意地翻开最上面一份。
是首辅徐阶的。
文辞骈俪四六,引经据典,将万寿宫重修誉为“承天之休,永锡祚胤”的祥瑞,将他迁居之举称为“圣人法天,迁宅以宁”的盛德,通篇洋溢着“臣阶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的恭顺,字迹端庄沉稳,一如徐阶其人,老辣周全,滴水不漏。
嘉靖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撇,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甚至有一丝了然的无趣。徐华亭的字里行间,恭敬之下是滴水不漏的自保,颂圣之余不忘隐隐点出自身“夙夜匪懈、协理阴阳”的功劳苦劳。
嗯,是徐阶的手笔,永远符合身份,永远让人挑不出错,也永远隔着一层。
他随手将徐阶的贺表搁到一旁,又拿起下一份。
兵部尚书高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