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人声鼎沸。杜小荷紧紧攥着王念白的手,生怕孩子被人流冲散。王谦扛着行李挤到窗口,把一沓票证和介绍信递进去:"六张去天津的硬座!"售票员看了眼介绍信,态度立刻恭敬起来:"退伍军人优先,给您安排靠窗的!"
汽笛长鸣,绿皮火车缓缓启动。杜勇军的脸紧贴着车窗,看着熟悉的兴安岭景色渐渐后退。王谦发现岳父的泪水在皱纹间蜿蜒,却闪着奇异的光彩。"爹,吃个煮鸡蛋。"杜小荷轻声说。杜勇军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个海螺壳贴在耳边,突然笑了:"听,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火车加速,窗外的风景变成模糊的色块。王念白数着经过的桥梁,杜妈妈和杜小华讨论着要在天津买什么稀罕物。王谦握住妻子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汗。"怕吗?"他轻声问。杜小荷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就是觉得像做梦...爹等了六十年啊..."
杜勇军突然哼起一首奇怪的歌谣,调子悠长婉转,带着咸咸的海风味。王谦听出这是那晚在铁匠铺听过的摇橹号子,只是此刻更加清晰动人。车厢里其他乘客都安静下来,听着这个白发老人用方言唱着关于大海的歌。
窗外,太阳越升越高,照亮了铁轨前方无尽的远方。王谦想起七爷临走时说的话:"人这一生,总得回一次根。"白狐现在应该跟黑皮上山了吧?棒槌沟的雪化了吗?这些念头像车窗外的云朵,来了又走。
杜小荷靠在他肩头睡着了,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王念白趴在姥爷膝头,缠着要学那首"海歌"。杜勇军教一句,孩子跟一句,稚嫩的声音和苍老的嗓音交织在一起,飘荡在飞驰的车厢里。
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火车穿过隧道,阳光重新洒进来。王谦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跟父亲进山打猎的情景。那时的恐惧与期待,与此刻竟如此相似。人生就是不断出发的旅程,而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回家的那一刻。
杜勇军的歌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轻柔的哼唱。老人的眼睛半闭着,手指轻轻叩击窗框,仿佛在数着剩下的里程。王谦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和村庄,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哪怕那是别人的故乡。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变成某种奇特的节奏,像心跳,像潮汐。王谦恍惚间似乎真的听见了海浪的声音,闻到了咸腥的海风。那一定是幻觉,但他相信,很快这一切都会变成真实的感受。
杜小荷在梦中动了动,呢喃着:"...带点海沙子回来..."王谦轻轻应了一声,握紧她的手。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一个小小的、金色的锚,将这珍贵的时刻永远固定在记忆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