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的铜杖杵在晒谷场中央,日头刚过中天,影子缩到最短。他盯着杖头火漆上的刻痕,那是昨夜新添的,一道浅浅的麦穗纹,和麦穗鹿皮囊边角磨损出的图案一模一样。他没说话,只把杖尾往土里又压了半寸,确保影子正正落在麦穗画在地上的“春分”标记上。
麦穗蹲在旁边,手里捏着一根细竹管,里面水银晃了晃,停在第三道刻度。“地温九度半,比老黄历早了六天。”她把竹管插进泥里,又掏出一块陶片,用炭笔写上数字,顺手塞进鹿皮囊。
“你这法子……”赵德终于开口,声音干得像晒透的谷壳,“靠一根管子,就能定耕期?”
“不是管子。”麦穗抬头,“是三年的地温记录,三百二十七次测数,差了四天以上的有二十一次。老黄历准,但不准在咱们这儿。”
赵德皱眉,弯腰用铜杖丈量日晷影长。影子尽头,正压在陶管刻度的“九度”线上。他手指动了动,从袖中摸出一本旧竹简,翻开一页,上面是他亲手记的去年春分日影长度。对照片刻,他喉头滚了滚,没再说话。
麦穗起身,走到粮窖门口,抽出插销,推开石门。一股干燥的粟米香涌出来。她点亮油灯,照向一排排陶瓮,每个瓮口都贴着竹签,写着品种、播种日、施肥次数。最底下那排瓮,标着“赵德示范田”。
赵德跟着进来,蹲在那排瓮前,手指拂过竹签。他记得自己那块田,按老法子深耕三遍,头遍犁后晒七日,二遍加草木灰,三遍才下种。他以为这已是极致。
麦穗搬出一瓮,倒出半升粟米,颗粒饱满,色泽金黄。她又搬出旁边一瓮,标着“李家沟试验田”,同样是春播粟,颗粒略小,但数量多出近两成。
“你这块田,出芽率低三成。”麦穗指着瓮底,“我查了记录,你那年犁得太深,底土翻上来,地温升得慢。”
赵德手指一抖,竹简“当啷”掉在地上。他低头,看见瓮底压着一块木简,上面是他亲笔写的:“妇人妄言农事,必致歉收,此乃妖言,当焚。”
他没捡竹简,只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夜里,磨坊里点着油灯。赵德把铜杖横在石磨上,火漆朝上。麦穗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块匈奴铜镰,是赵石柱从前线带回来的战利品。她把镰柄对准火漆,轻轻一嵌——严丝合缝,麦穗纹连缺口都吻合。
“这纹……”赵德声音发紧,“你哪来的?”
“战场上捡的。”麦穗没多说。她知道这纹样来自更早的农神像,也来自赵家供桌上的“耕天符”。但她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