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麦穗蹲在田埂边,指尖还沾着方才埋下的泥土。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粒被血和土混成暗红的种子,轻轻吹去表面浮尘,放进鹿皮囊里。阿禾走时留下的那道浅痕仍在地上,像一道未写完的句读。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朝共食灶走去。
灶台前已聚了不少人。几个妇人围在锅边搅动米汤,蒸汽扑上脸,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有人看见她来了,手里的木勺顿了顿,没说话,只往旁边让了半步。人群后头传来低语,断断续续:“昨儿县衙真准了……”“我娘说能立户了……”话音落地,像是踩进湿土里,沉得不见回响,却压出了脚印。
麦穗走到灶沿前,伸手摸了摸新砌的砖缝。湿气还在,指尖划过时留下一道细线。她转身,声音不高:“明天起,这里要供一千人吃饭。”
没人应声。
一个老妪端着空碗站在边上,听见这话,手指微微抖了一下。有个年轻媳妇正往簸箕里倒豆子,手一偏,豆子滚落几颗,在地上弹跳两下,停住了。她也不捡,只是抬头盯着麦穗。
“一千人?”有人终于开口,是村东头的赵王氏,手里攥着擀面杖,“你算过柴火够不够?陶锅有没有那么多?米粮从哪来?”
麦穗没答。她招了招手,阿禾从屋里捧出三坛酱菜、两筐蒸馍、一盆鱼汤,一一摆上灶台矮桌。麦穗掀开陶盖,热气腾起,一股浓香散开。她舀了一小碗鱼汤递给旁边拄拐的老汉,又夹了些酱菜塞进一个瘦弱孩子的碗里。
“这三百人今天吃饱了。”她说,“靠的是规矩,还是活路?”
赵王氏抿着嘴往后退了半步,没再说话。
人群外,一个披驼毛斗篷的男人蹲在锅边,鼻翼微动。他腰间挂着好几个皮袋,手里捏着一只粗瓷小勺,刚从鱼汤里舀了一口。他闭着眼,喉结动了动,忽然睁开眼,笑了:“清而不寡,厚而不浊。”他抬头看向麦穗,“若这味道进了咸阳贵人的席,五十匹绢不值。”
麦穗认得他。耶律齐,常走西域的胡商,去年拿玻璃器换过她的农书,闹了一场风波。但她知道这人守信,不欺孤寡。
“你喜欢,就多带些走。”她说。
耶律齐摇头:“我不买味,我买势。你能聚三百人同吃一锅饭,已是奇事;如今还要扩到千人?这不是炊事,是治世。”
麦穗没接话。她转过身,望向村东那片荒地。那里曾是赵氏公田,如今长满野草,地皮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