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邵梓动作的变化,客厅的空气像被什么东西扯紧了。
落地窗外是凉飕飕的风,厚重而华美的的窗帘没有完全合拢,顶部金属环随着漏进来的气流轻轻碰撞发出极细的叮咚声。灯光打在一排玻璃杯上,反射的亮斑影影绰绰。
邵梓端起水杯尝了一口,视线飘远肢体动作含蓄,仿佛会说话的一双桃花眼眯起来的时候像是真的在说话,仿佛每根睫毛都在阐述“要不要再补一句呢”的谨小慎微。
“情况都差不多了。不过李女士,”他略微欠身,语气仍然维持着柔和的职业礼貌,“我知道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会显得有些——冒昧。”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从记录纸抬起,像在确认对方是否做好了心理准备。
“您最近,有在和袁老爷子联系吗?”
对父母一视同仁眼不见心不烦的袁振也转头看了过来。李详英本人更是怔了怔。那一瞬间的愣神极轻,几乎可以归类为“思考”。她很快笑笑:“您是指我公公?当然没有。我们以前关系不错,但老爷子喜欢清净,我被限制出行后……当然就更不方便。”
虽然这个“限制出行”指的是差点成功刀了人家儿子,她可没有一点尴尬,说得顺理成章。那顺风顺水的笑意像被打磨过的金属表面,光滑、却没有温度。
邵梓“哦”了一声,没有继续深追,只在笔记本上记了一个……堪比数学老师绘画手法的圆圈。
他用一种近乎无心的语气,像是边回忆边说:
“嗯,只是有点奇怪……我们同事查通讯记录的时候说您的管家前几天和老爷子那边通了电话,挺久的。差不多四十多分钟吧?也可能是和老爷子谈谈您的近况。”
——空气里的氛围明显地变了。
被撂在一旁的许芳婷原本端坐着的姿态不可察地向前倾了一点,垂落的指尖一动,手背也是一弓。而袁振终于不再保持全然袖手旁观的姿态,倾身换了中心,右手搭在左手上,拇指在无意识地摩挲腕表表带,下颌的线条微微紧起,嘴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而李详英也没那么全然无懈可击的淡定了。那杯凉水在她手中停了几秒,然后才慢慢放回桌上,杯底擦过玻璃的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她设计的流程没那么可靠,自然会怀疑自己的“机制”是不是被误触了。
邵梓装作完全没看见,继续补了一句:“当然,也可能是我们的误会,只是一些日常生活方面的小交流。只是我听见这个细节的时候确实是有点好奇,照理说您和袁先生分居了这么久,关系没那么亲密也有些尴尬,和袁老先生多少也会有些生分吧?”
这话说的也含蓄,简直像是完全不知道袁钟自己“绝对不会留一分遗产给妻子”豪言壮语的样子,只是从便宜儿子袁振口中知道这俩人感情淡了目前正在分居的局外人。
接下来邵梓的语调平缓得像随口闲聊,“还是说,您和老爷子本身也很投缘?”
李详英没有直接回答。她看起来在思考,但其实只是控制表情——呼吸节奏比刚才稍快了,目光一瞬间有意无意扫向许芳婷,下意识地确认另一方的态度。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交流接点,也是起码在这个房间里,许芳婷和李详英之间存在某种特殊关系的第一个例证。
完全不像是巧合的,许芳婷也正好抬眼,两个女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交锋。
许芳婷的表情一向标准而空洞,每根汗毛都完全符合当前情境下“成熟冷静”的理论标准,连唇角的弧度都能恰到好处的变化,导致刚好符合“处变不惊”的社会礼仪,但她此刻的目光已经已经开始变得锐利了起来。她冷静的审视无论何时何地都像在任何人说的话判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几乎就没有真诚的时候,因此很难辨别出区别。
这位的段位还是高。但面对一些关键的利益问题,应该还是没办法完全置身事外。
邵梓心里默数着秒数。
一、二、三……
不过让他没太想得到的是,袁振是最先开口的那个人。
“两天前我刚和爷爷打过电话,”他先把目光难得停在母亲身上,然后才迅速转向了邵梓,“他简单问过情况,但不怎么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之前也达成了一致,爷爷年纪大了,着急了免不了飞回来折腾,事情不大还是让他觉得没事发生比较好。”
邵梓差点没控制住面部表情——儿子被刺、儿媳蹲局子都叫做“事情不大”,那什么才能叫大事?非得到出殡上坟以后才算吗?
不过袁振来做出这种荒诞的嘲讽不仅邵梓觉得不意外,其他人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